雾光

我是鹤芸,莫斯科的一朵云

赐回·舞雩台

  是子贡x颜回,我流的情感线是子贡嫉妒颜回到最后和解,全文7k5,由于以前没有尝试过这种文风所以并不太尽人意,支持批评和指正,感谢阅读。




   无论过多少年子贡都还能记起那年的暮春,彼时他们还都年轻,子路师兄刚过不惑之年,颜回还未长出白发,而子舆子夏都尚且年幼。他甚至还能记起那天舞雩台上吹着湿润的风,沂水在他们的脚踝上淌过舒服的温度,他们并肩行走,沿河而歌。

  子路师兄的体格健壮,他踏水而过时总会搅得水花四溅,子舆子夏的袍子常在戏水前就被他溅湿。仲弓和子骞撩起袍子踏水。而宰予向来低着头走在最后,既不同子舆子夏戏水,也不与他和冉有一同唱歌。

  那回呢。子贡去寻找颜回的身影,他想起回的病,想起他即使已经到了暮春还穿着棉服。他病弱的身体不允许他同他们一起戏水,总是坐在树下,听着他们高歌。

  但是子贡记得他的神情,颜回那总是带着笑的面庞仿佛在表明,这一切都很好。

  但美好也只是在那时。



  子贡对于跟随夫子这么多年来最深的念想其实有很多。比如他想多让夫子称赞他,他想达到仁的标准,他想做到一个真君子。他为这些事情努力过很多年,朝着那些标准一步一步的靠近。但是其实最后他才明白,他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他想赶过颜回。

  又或者换一句话说,他始终不如颜回。

  他还记得他刚拜入夫子门下的时候只有十七岁,那时候他太年轻,又被富庶的家庭和自己满腹的经纶弄得心高气傲。而颜回的光芒是收敛着的,再加上他一直病着,他单薄的体型和病恹恹的面孔在众弟子面前并不显眼。所以颜回一开始并没有被子贡注意到,但是首先打破子贡的骄傲的,就是颜回。

  那时的颜回总喜欢待在夫子身边,或者是独自看书,他甚至有时候会给人留下木讷的印象。子贡对他一开始的注意来源于师兄弟们对他的尊敬。他见到过闵子骞师兄在困惑时都要找颜回请教,见到过子路师兄有时都要请教颜回的建议,见过桀骜的宰予师兄都要敬重颜回三分。后来慢慢的他发现,在颜回这里,夫子平日里如此吝啬的夸赞也变得多了起来,他总在夸颜回,夸他的好学,他的懂礼,他的不迁怒不贰过。

  确实啊,颜回似乎总是不知疲倦,他对学习的热爱是天生的,别人无法比及的。他在听夫子讲学时身子总是挺得笔直,就连那双总是垂下的眼睛也会放出光彩,就好像在听太师弹奏乐曲。

  “真的有这么好学的人吗?”在听到夫子再一次夸赞颜回时,子贡在心里问自己。

  他总觉得恭恭敬敬的叫颜回一句师兄太变扭。颜回只比他痴长一岁,他不像闵子骞师兄年长而德高望重,不像冉有师兄年纪轻轻便身有官爵。他为什么总能收获夫子的夸赞。子贡高傲的心性不允许他承认自己低人一等。

  但是事实是他总是比不过颜回。

  他记得有一次他和夫子谈论仁德,那次谈论中夫子难得的夸赞了他,说他已经会举一反三了。但是他还未来得及为这件事情高兴一会儿,他便听见夫子说颜回的举一知十。那时子贡看着他那仿佛没有缺点一般的师兄,他盯住颜回垂下的面孔,企图从里面看到一些得意的神色。他看得太久了,久到颜回察觉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然后子贡才像是被针刺一样转过头,大步离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太多次,子贡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他不懂夫子想要用颜回压制他高傲的心性,不懂自己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他只记得起颜回的光芒是他想敛也敛不住的,那光芒太盛,他在一旁是多么的不起眼,是多么渺小。

   他还记得有一年天气回暖的时候,夫子向他们提议一起去比试射箭,子路师兄吵吵嚷嚷的第一个赞成,夫子在亭子里设好酒壶看着他们两两比试。他看着子路师兄赢了子骞师兄,宰予师兄赢了冉雍师兄,冉求师兄赢了公西华。然后他们六人相互作了个揖,一同笑着去夫子那里饮酒。夫子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他的笑容一直隐在胡须下。很快轮到了子贡,他从宰予师兄那里接过弓,回头寻找他的比试者。但是走上前来的却是颜回,他的脸在这时候看起来有了一些神采,他接过弓,向子贡作了个揖,子贡那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慌乱的回礼,拿着弓的手有些僵硬。是谁安排的?为什么是他?

  他与颜回一同架好弓,他向颜回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他藏在衣袍下的手指和手腕都很细,青色的血管在上面很显眼,像是山脉上的河流。他能用这双手拉开弓吗?子贡突然来了一些自信,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体内咚咚的跳着,展示着它的存在。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弓随着他的动作而渐渐紧绷,那一刻,颜回的箭同他的箭一起飞出去,伴随着“嗖”的声响。

  定了定神以后,他看见他的箭稳稳的插在靶心,那支箭甚至穿透了靶子,子路师兄在一旁喝彩着,给他叫了一声好。子贡没有理会,他立刻回过头看了看颜回的靶子,出乎他的意料,他看见颜回的箭也插在靶心,只不过摇摇欲坠,远没有他的箭那么好。

  子贡试着掩盖自己得意的面色,他不知道自己成没成功,但是他当时差点忘了回礼。自己这算是赢了颜回吗?子贡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他飞快的走向夫子那边,子路师兄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酒。他和颜回各执一杯。

  “好箭法啊。”子路师兄在递给他酒杯的时候再次重复着,冉有和仲弓对他微笑着。

  但是夫子看了看他们的箭,又看了看子贡的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摇了摇头。

  “这应该算平局。”夫子没有去看子贡错愕的脸。“射箭不应该看是否穿透靶心,因为个人力气大小不同,这是古时候的规矩。”夫子一字一顿的说完了这句话。

  子贡忘了自己是怎么喝完的酒,他只记得颜回的面色如常,还是那样温润地笑。颜回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着他的箭法好这样类似的话,他没有听进去一句。他克制住自己推开他的手的欲望,只是冷淡的说自己先回去了。

  自己到底是不是比不过颜回?他曾以为自己学识渊博,但是他不及颜回。他曾以为自己勤奋,但是这不及颜回的百分之一。辩论是他的强项,但是夫子并不看重言辞。现在他的箭比颜回射的好,可是在夫子眼中自己仍然只是和他平局。

  那天晚上他掩饰了自己的不甘心,走到了夫子的门前去向夫子提问,他怀着满心期盼地问夫子自己是什么人,夫子对他这么晚到来似乎并不惊讶,他甚至都没有过多思索他的问题,他说:“汝,瑚琏也。”

  那一刻子贡的内心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聪明如他,他又怎么会没有想到过夫子的那句君子不器。子贡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夫子的屋门,失望?怨恨?不甘?亦或者三者混杂。他不知道这些情感是冲谁去的。这时候他又想到了颜回,颜回苍白的笑容,颜回不在意他省略称呼还笑着叫他赐的样子,还有在他离去时颜回担心的面容。

  凭什么颜回可以这么好?

  子贡突然感受到了他的真实想法,他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他敢说他不嫉妒吗?他真的不嫉妒颜回天生的好学吗,他不嫉妒颜回的不迁怒不贰过吗,他不嫉妒他最讨夫子喜欢吗,他真的不嫉妒吗?

  他嫉妒。

  嫉妒得发疯。


     

  颜回的病越来越严重,这个冬天可以说是他一天一天熬过来的,这个冬天伴随子贡读书的的是颜回的咳嗽声。夫子心疼颜回,常劝他去歇歇。但是颜回的好学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即使颜回恭敬地应答了夫子,但也没人见到过颜回停止学习。颜回有时候甚至会来找他不耻下问的请教,他似乎从来没有迁怒于他之前的态度。每当这个时候,子贡也会觉得心里有些别扭。那时候他在夫子门下心性已经被磨炼得好了太多。起码他懂得隐藏了自己的情感了。在夫子批评他或者夸赞颜回的时候,他甚至学会了压抑自己的内心。

  在学会这些以后,他在与别人相处的时候也变得更加快乐了,最初的夫子门下的六年里,为他带来了最美好的回忆。

  他记得那年的暮春,还是子路师兄的提议,他们一同前往沂水河畔。他们都脱去了冬装,暮春的的风温和而凉爽,沂水的水流也变得欢快,他们一同在舞雩台上唱歌。

  颜回当然也一同去了,只是他的身体近来愈来愈差,他还没有脱下身上并不厚重的棉袍,也不敢下水,就连他的瑟也是子路师兄一同背来的。他坐在一棵刚开始飘絮的柳树下弹起瑟,应和着他们的高歌。

  子贡的心情从没有向那天那么好过,他看着子舆和子夏掬起河水泼向对方,宰予的衣袍被他们溅湿了,正冲他们叫嚷着。他和冉有站在舞雩台上,一起诵着诗经。颜回弹瑟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不远处飘过来,在子舆扑入水中的时候颜回还会和他们一同大笑。

  他不知道颜回弹瑟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只记得那时候日头已经西沉,子舆子夏停止了打闹开始往回走,宰予擦拭着自己的衣袍,子路师兄在岸边迎接他们。在这个空挡子贡回过头,他看见颜回早已放下瑟,他的眼睛被阳光刺得轻轻眯着,呈现一种晶莹的棕色。子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在他苍白的指尖上,停着一只青色的蝴蝶。

  那次游玩回来以后颜回病了,病得更加严重。但是上天偏偏不想让他好好的养一养身体。那天夫子怒气冲冲的朝廷上回来,他没有理会弟子们的纷纷议论,他单独叫子路,颜回还有几个年长的师兄去了他的房间,房门随着夫子最后走进去的脚步被嘭的关上,门框令人不安的颤抖着。师兄弟们同样不安,子贡从他们议论的声音里得知这次的祭祀以后的祭肉并没有分给夫子。子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鲁国已经容不下夫子了”。他听见宰予师兄一边摇头一边这么说。

  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从阳货叛乱的时候便可以预料到了。但是这天来得太快了。子贡不知道夫子是这么打算的,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夫子的安排。他遣散了门前议论的子弟,独自坐在夫子门前的树下等待着,竹简被他心不在蔫的翻动着。光透过斑驳的叶影打下来,就像是潋滟的水波。

  等到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房门的响动惊醒了子贡,他看见颜回第一个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但是眼神里充满了坚定。随后出来的子路师兄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脸色兴奋得发红。接下来每一位出来的师兄要么很坚定,要么叹着气,摇着头。

  就像是进去的时候那样,夫子是最后出来的,他的脸色带着一种淡然和豁达,但是马上他就变得严肃起来。子贡帮子路师兄叫来了所有弟子,他们一起在台下站立。等待夫子的决定。夫子叙述得很慢,他也没有制止弟子们的小声交谈,他的声音夹杂在弟子们的小声议论里,就像是被海浪裹挟的砂石。

  “谁愿意陪同我周游列国。”说这句话的时候夫子的声音突然放大,那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立刻让子弟们安静下来,子贡的心也被猛地一震。对啊,老师暗示过多少次了,他那次对着子路师兄叹气说想漂在大海上,不就是在想周游列国吗,他怎么没想到呢。

  于是不到一个月后,子贡收拾好自己全部行囊跟随夫子,踏上周游列国之路。

  这次夫子的决定将弟子们分成了两批,一批跟着夫子走,另一批留在鲁国。子贡看着走在夫子身后的颜回,没想到他会拖着病一同前来。他又抬头看向夫子身后浩浩荡荡的一群弟子,这时候晨光熹微,他们二十五个人的影子在他们的脚下纠缠。他们都不知道前途有多远,而太阳又能升起多久。

  


  “子贡,你在想什么?”

  子贡猛的抬起头,困倦被吓得一扫而光。颜回在一旁看着他,眼神里并没有责怪的神色。“幸好夫子不在。”子贡在心里松了口气,其实他还没睡着,有些困倦也并不怪他,毕竟这么热的天气坐在大树下是那么令人舒服。

  随后他脸上一烫,一种混合的情感升了上来。怎么偏偏会被颜回发现了呢?在这几年里夫子越来越依仗颜回了,游历途中颜回帮助他修《诗》《书》,定《礼》《乐》,序《周易》,作《春秋》。子贡能看得出来夫子是真心将颜回当成儿子看待的。就像那次在匡地,没见到颜回时他是多么担忧。子贡向旁边悄悄一瞥,发现颜回没有继续看他,颜回偏过头去,继续带着大家读书。这点响动没有惊动任何人,其余的学生仍然在在诵读着,颜回做事总是那么贴心,只是这份贴心并没有让子贡舒服起来。

  日头慢慢变得更加毒辣,子贡念着书,等着颜回让大家休息。夫子还没回来,估摸着又是去找大臣们了解国事了。这两年里每到一个国家夫子就会这样。从卫国的不信任到曹国的轻慢再到被围于匡,他们和夫子一样经历了太多。如今他看见大家坐在杏树下一同读书反倒有些恍惚。

  也许这样更好。子贡心想。

  “子渊,先安静些!”这个时候子路师兄的脸色一变,他的声音压的很低。颜回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大家也立刻停止了诵读。子贡原本还有些迷糊,这时候也慢慢的精神了,他听着远处的动静,一些不详的响动传进耳朵,子贡慢慢睁开眼睛,眼底写满惊恐。

  “快走!”他的低语几乎是和子路的叫声一同响起来的,不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士兵正向着他们奔过来。

  于是这最后这一点快乐也被剥夺了。夫子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他们带着包裹逃命,他们刚跑出去半里路,子路刚想把夫子扶上马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这声音惊了所有人一跳。那些士兵没有追过来,他们砍倒了树,那颗杏树倒在地上,伸向天的枝条像是那些灾民乞讨的手。夫子缓慢地走向那颗杏树,他抚摸着杏树的枝干,头颅低垂着,似乎在为杏树哀伤。

  “走吧,宋国容不下我们了。”不知过了多久,夫子转过头对他们说,他在别国不重用他时早已不会问为什么了,他只是一直望着远方。

  “去哪呢?“子路师兄似乎是下定决心般的问了一句。

  “由啊,天下总有能容纳君子的去处。”夫子独自上了车子,回答道,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从里面听不出来喜怒。

  


  

  子贡无数次的回想起被困于陈蔡之间的那次危机。其实很多事情和很多情感都不怪子贡。他那时候几天没吃过米饭了,饥饿使他有些狂躁,夫子弹瑟的声音在他耳中已经不能称作音乐,那些音符扰的他心烦意乱。

  当时唯一救命的米饭是他凭借一张巧嘴走出重围,又跑了很远的路用银子换来的。他欣喜若狂的将粮食拿到夫子面前,夫子看着粮食点点头,算作赞许,继而将米袋递给颜回,让他去煮饭。夫子继续弹起瑟,音调依旧平稳,无喜无悲。

  “君子固穷。”子贡心里冷冰冰地想起了那句话。

  他又想起了很多事,炎热的天气和腹中的饥饿为他的情感发酵。他想起夫子说他总不安分的去猜测行当而发家致富,而颜回守德行却穷困潦倒。他的好口才和经营的天分从来没有为他加分,他始终不是君子,他多么努力的证明自己也是白费。

  他永远不如颜回。

  当他去打水时看见颜回在偷吃米饭的时候心里的愤怒爆发了,他不否认他的那份嫉妒是导火索。那份愤怒冲昏了他的理智,甚至没有让他仔细思考过。他的愤怒发展为欣喜若狂,颜回也会这样吗?他掩饰了自己的欣喜跑去夫子的屋子。这时候他的好口才又发挥了用处,他问夫子:  

  “仁德清廉的人可以改变气节吗?”

  “改变气节还能称得上是君子吗?”夫子这才停止弹瑟,这么回答他。

  听到这句话的子贡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于是他气愤的对夫子描述了颜回偷吃米饭的行为。他在说的时候是那么气愤和顺畅,就像是把这么多年压制着他的人打倒一样。夫子在听了他的叙述以后似乎有些怀疑,于是他们一同等待着颜回做好饭,他还是那么遵循礼,恭恭敬敬地请夫子先吃。夫子没有犹豫,他向颜回问起米饭的事情,子贡的心提了起来,他看见颜回脸色如常。

   这个时候子贡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心虚。因为他的理智回来了,他发现自己心里的疙瘩还死死的捆着。他在那一秒有些心慌,他不知道夫子有没有将他的心慌看在眼里,于是他等待着颜回的回答。

  “当时米饭粘上了灰尘,我不舍得把这些弄脏的饭丢掉,就用手捡起米饭吃掉了。”颜回回答。

  是啊,他如此聪敏怎么没想到颜回根本不是那种人,颜回就是颜回,他永远比不过的颜回。子贡的心里响起来一声霹雳,他恍惚间看见夫子对他摇了摇头,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夫子的眼睛里是否有失望。

  他至今都觉得那是他干过的最蠢的一件事。

  然而在吃饭的时候子贡注意到颜回分给他自己的米饭是最少的,子贡的米饭明显比他的多一半。

  “回一直病着,饭量不大。还是给其他人多一些吧。”颜回这么对夫子解释着。

  看吧,颜回就是能这么有君子风度。子贡的羞愧这时候才冒了出来,像是针一样扎着他心上的疙瘩。


  

  后来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的时候夫子也没了办法,毕竟绝粮已经多时了,就连子路师兄也没了抱怨的气力。颜回整日的挖野菜分给众人吃,他自己又瘦了一圈。最后野菜也挖完了。这时候夫子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天他召集了众人,问谁愿意替他前往楚国寻求帮助。在子路,颜回站起身时夫子摇了摇头,在思量许久后,夫子的目光转向了他。

  “赐,你愿去吗?”

  于是子贡整理好行囊准备前往楚国。

  离去前一天的夜里子贡睡不着,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外,月亮像一只半合的眼眸,温和的注视着他。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温暖,他在思考,思考夫子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别人的脚步声,他寻找着脚步声的源头,却看见了颜回单薄的身影,他没有披上外衣。子贡看着他嫉妒了这么多年的人,却惊讶的发现颜回在落泪,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那两道泪痕愈发清晰,他的泪水滑落,像是一颗颗掉落的小月亮。子贡想起几年前的暮春,那时颜回也是低着头,但是他的脸上浮动的是光影。颜回也会落泪吗?他在为什么哭泣?子贡突然觉得他之前做得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颜回从来就没有那么完美。他也有痛苦。

  那一刻子贡想要逃离,仿佛颜回在哭的同时也碾碎他的骄傲。但是他没有后退几步便被颜回发现了。“子贡啊。”他用衣袍擦着眼泪,低声叫他。子贡的身子僵硬地站着,他在面对颜回的时候无论有多少聪明都使不出来。

  “子渊师兄。”他干巴巴的叫了一句,叫完以后才发现这是几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这么叫他。而颜回对他笑了笑。

  “我一直在想咱们到底在干什么。”颜回自顾自的说下去,丝毫不顾子贡震惊的脸色。

  “到底谁能容纳咱们呢,自从离开鲁国以后夫子便没得到过重用。”颜回的眼中又开始盈满了月亮。

  “夫子那天问我是不是他的主张错了,不然他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我回答夫子不为世间所容又有什么妨碍,不为世间所容才能显现出君子的本色。可是从反面想,这个世间便是错的啊,咱们能做的一直是坚守罢了。”颜回说。

  子贡静静地听他说完,过了半晌,他才说:

  “可是,师兄,光是坚持便已经很不容易了啊。当年商朝的伯夷、叔齐虽饿死在首阳山上,但是后人记住了他们贤德。”

  于是颜回笑了,他的脸上还挂着泪,但是却是真心实意的笑出了声,他擦着眼泪,说:

  “是啊,坚持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那句话以后颜回便昏倒在地,他的身体本来就弱,再加上多天粒米未进,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第二天,子贡安顿好了众人,在颜回期盼的目光中出发前往楚国。

  其实从那天起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内心和眼前的路可以那么宽阔,他的能力其实一直被夫子认可。他的嫉妒一直没有必要,他们在前路面前是多么渺小。



  

  前往楚国的那几天里他几乎忘了时间,毕竟这些天对他来说太过于漫长了。从楚国回到陈蔡之间这几百里路快马加鞭也使人难安。他离去时所有人就已经气息奄奄,那时候颜回的袍子破损了几处,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拿针缝补。

  他终于又见到颜回了,他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琢磨颜回的话,再见他时子贡甚至下意识的有些不敢去看颜回的眼睛,他先跪在地下搀扶起夫子,但是没等扶起夫子颜回就倒在一旁,他彻底瘦脱了相,原本就苍白的皮肤这会儿有些发青,嘴唇的血色全没有了,只有眼角还洇出一点嫩红,那红是病态的,不好看。

  子路师兄帮他把颜回背到了房间,还没等清水灌进颜回的喉咙他就醒了。他睁眼便看见了子贡,子贡上去扶助他的背,颜回张张嘴,说不出话,整张脸比平时更有血色,放着欣喜的光。可没过一会儿那双眼睛就又暗淡下来了,子贡知道他在悲伤什么。师兄。他叫了一句。于是颜回打起精神,他伸出一只手握住子贡的手,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散开的头发,想要子贡替他重新束冠。

  颜回垂着眼,将自己的头发放下来。子贡替颜回将头发结好,他的手抬起,使后方的头发向上收拢起来。一缕发丝缠住了他的手指,子贡轻轻把它绕开,然而有几根头发留在了他的指尖,那是几根白发。子贡的心里轻轻一震,一股酸楚涌了上来,他的病果然加重了。他又仔细看了看颜回头乌青的发丝,发现了里面的白发,那些白发像银蛇般静静的潜伏,暗中窥视。子贡侧过身挡住颜回的视线,他刚想抖抖指尖让白发掉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让一切没发生过吧。子贡心想。但是颜回转过身握住他的手,他看着子贡手指间的白发,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他的眼睫轻轻颤抖着。

  “没关系的,赐。”颜回的嗓音沙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子贡没有说话,默默替颜回束好冠。

  


  到了现在子贡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不会再感慨了,后来夫子问过他汝与回孰愈的时候,他当时毕恭毕敬的低下头,发自心底的回答夫子:赐也何敢望回。

  颜回一直到过世都没有做过官,但是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坚守仁和礼,子路师兄死于正冠。子夏子游教育子弟,至今在发扬夫子的学说。他也在为这些尽自己的努力,他做过卫国的宰相,去各国传扬夫子的学说。

  有一次一个鲁国的大夫说他贤于仲尼,他回答:“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他们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颜回当年说的坚持。

  他不知道的是几百年以后夫子被世人尊为圣人,为万世师表。是他编修的《六经》,把上古文化和文明传承下来的。而一生穷苦,没有做官的颜回被称为复圣,他的好学和德行仍在几千年后被世人学习。而他自己被称为儒商始祖,他的出现让一直被认为迂腐不懂变通的儒家有了新的生气。

  直到死去,子贡仍然在回忆着他与颜回的那段对话。那时候的他对瑚琏的比喻欣然接受,因为他知道他在坚持着。 

  他们被后人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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